艺术学名词审定是艺术学科建设的基础性工作,艺术学名词的收录、诠释、审定水平的高低,不仅准确地体现着艺术学学科发展的现状,而且清晰地标示出艺术学科的创新能力及学术水准的高低,进一步讲,它还关乎中华民族的文艺复兴这一根本性目标。因此,无论怎样强调它的重要性都不过分。我个人以为,应该从国家文化战略的层面上加以认识和把握。
艺术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,是几代人奋斗的结果。“艺术学”门类的建立,当然是一件好事。但也带来一些问题,那就是确认了自己的人文知识体系身份,却把艺术创作排挤了出去。这一点,引起了一些艺术家的不满。于是,清华大学美术学院、中国美术学院开始率先招收所谓的“实践类博士生”。此消息一出,便引起激烈的反对。当时,《美术观察》杂志准备以专刊的方式予以讨伐。我记得第一篇文章就是靳尚谊先生的,我也写了一篇,言辞颇为激烈。后在清华美院诸先生的干预下,这个专刊未能发出。后来的情况,大家都知道了,“实践类博士”一哄而上,熙熙攘攘,不亦乐乎。这种状况可以理解,但我们也要认识到,这个制度里面有一种深刻、无法消解的矛盾:以学术型博士标准去要求其实践类导师和学生时,就形成了一种非常滑稽的情景:未写过3000字文章,不知何为学术规范的导师要指导学生写10万字以上的博士论文。这个问题如何破解,依然是艺术学科面临的最为头痛的事情。
就艺术学科发展的整体而言,这还是小事情。艺术学科发展到当下,大事情来了。在全球化带来的跨文化、跨国度、跨民族的研究趋势下,在科技与艺术日渐融合的状况下,产生了许多新的跨学科的艺术形态、艺术媒介、艺术业态,也产生了许多新的艺术学名词。不管你承认不承认,艺术学科都来到了一个新的历史拐点。站在这个拐点上回望,可以看出,无论是原有的学科设置,还是学者们的研究,都远远滞后于现实。
在大时代背景下,我以为,艺术学科将面临三种困境。其一,对新时代缺乏足够的敏感。我们知道,近年来,西方艺术学界有几个热点或者叫显学,即“视觉文化”研究、全球艺术史研究,科学与艺术研究等等。从中可以看出西方学者对大时代的敏感,对艺术学转型的敏感,他们在这些领域已有诸多成果。与他们相比,中国学者大部分还在传统学科里昏昏欲睡。虽然我不能对未来作出预估,但可以肯定的是,不拥抱时代、拥抱未来的学科,注定要成为僵尸学科而被时代所淘汰。
其二,创新力不足。到目前为止,中国艺术学界还缺乏原创性的艺术理论,无论是方法论、学科体系框架,还是学科使用的名词,多源自于西方。其实,中国的学者是有创新性本钱的,它包括丰厚的传统文化资源,高速成长社会所带来的现实经验,以及中国人的智慧与勤劳。我以为,现在缺的就是创新性土壤。
其三,大而不强。中国艺术学的从业队伍可能是最为庞大的,学科门类也较为齐全。但现实是,各个学科既未生产出享誉世界的代表性著作,也未能产生令世界信服的权威性专家。在这一点上,我们可能还不如一些欧洲的小国家。
关于名词的收录,我有三点建议:
1、在既有的成就上,收录经典艺术学名词体系所遗漏的,或通过新的研究方法而发现或创造的名词。比如“游观”“晋唐绘画”等。
2、收录长期被忽略的民间艺术体系诸名词。比如“东巴象形文字”、“苗族服饰”。
3、收录当代艺术所产生的新名词。应该说,近几十年来,随着新技术革命的兴起,各类社会思潮的涌动以及跨文化现象的产生,当代艺术名词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属性复杂。比如AI艺术、生物艺术、沉浸式艺术、互联网艺术、数据艺术、3D打印艺术、低复杂度艺术、数字涂鸦、故障艺术、印象主义马赛克、像素艺术、社会学艺术、生态女性主义艺术、女权艺术、光线绘画、LED艺术、游击艺术与黑客艺术、农作物艺术、纳米艺术、混凝土艺术、非绘画性抽象、“物派”等。
中国当代艺术也产生了诸多新名词,如“政治波普”“泼痞艺术”“新生代绘画”“艳俗艺术”“意派”“超当代”“中国表现”“漆艺术”“当代水墨”“环境舞蹈”“即兴电影”“数码音乐”“新媒体舞蹈”等。
这些新名词以及新学科的出现,可以说颠覆了传统的艺术学分科。也可以说,原有的学科设置已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。
如何解决艺术学名词的分类问题,我提出两个方案。第一个方案:按历史演进秩序,分为“古典”“现代”“当代”三个阶段。“古典”“现代”可按传统的学科门类,来收录不同学科的名词。及至“当代”阶段,在艺术学门类下面,不再采用一级学科的分类方式,将当代艺术名词以其文化、政治、社会和技术属性加以分类。
另一个方案,将艺术学科分为两类:经典艺术学科和新艺术学科。“新工科”“新文科”已经诞生了,希望“新艺科”尽快建立起来。当代艺术诸多新名词可归入“新艺科”。
那么,如何定义艺术学名词?我觉得比科学名词定义难,因为科学概念是无歧义的,所以科学名词的定义可以做到概念准确、反映本质。而艺术学名词的定义很难做到。比如“当代艺术”这个名词,能查到的定义达千余种。阿瑟·丹托认为当代艺术是非视觉的,是时间性而非空间性的,所以只有影像艺术才是当代艺术,装置、行为、绘画、雕塑都不是。丹托的定义与诠释在国内艺术界很有市场,但也遭到不少反对。我对“当代艺术”的定义很简单:“一切具有当代性的艺术形态都可以称之为当代艺术”。如何定义“当代艺术”?如何破解类似的难题,对专家们是一个拷问。
张晓凌(中国国家画院党委委员、原副院长,华东师大美术学院院长)